猴头老贼

【米英】异土寻情(一)

#国设


#梗概:1948年4月19日,美国坠机沙漠,遇到绿眼睛的贝都因人


#考前一作死,灵感来自《阿拉伯的劳伦斯》,背景挪到了巴勒斯坦战争。

请大家捉虫




异土寻情(一)


 

    天空由暗紫转为殷红,渐退至橙色,晨曦自广袤荒漠的边境喷薄而出,霞光滑过女性胴体般绵延起伏的沙丘,带来升腾热气。

    美国从半睡半昏中醒来,一半身子埋在沙子和扭曲变形的钢铁里,另一半暴露在阳光下。艰难睁开裸露在外的左眼,目及之处一片模糊,而右眼因粗糙的沙粒入侵疼痛不已。

    两天前,他跟随最后一批战机从基瓦尼基地起撤离,一时兴起离队向西北沙漠驶去,迷失在了望不见尽头的红棕色沙海中。到夜里,他所驾驶的A-20战斗机因燃油耗尽坠落荒漠。他没有弹射出舱,以免在茫茫沙海中落得离战机太远,让残骸落入当地人手里。这是作为非人类的好处,既然无论如何死不掉,便不必考虑保命问题,但受点小伤还是不可避免。美国动了动自己压在仪表板下的手腕,疼痛让他猛吸了一口混着沙子的空气。

    这个“一时兴起”由来已久,早在阿尔及利亚的行动中,英国对近东沙漠的痴迷就让美国疑惑不解。部队到开罗时,他非得脱了鞋袜才肯踏入清真寺,而埃及早已年复一年地成了欧洲人逃避法规约束的天堂。战前,他还曾为一窥近东民俗徒步千里,虽然其中不乏进行地质勘探和建立情报网的意图,但一向厌恶长途跋涉的英国愿意只靠两条腿在世界上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冒险,已经是他海盗时代才会干的事情了。总而言之,在沙漠里,他会变得不那么像英国人。

    美国好奇这热爱的来源,但对历史文化缺乏狂热的爱,因此坠机沙漠不能算是打开了东方冒险的大门,只能算是落难。飞机上的惯性导航系统尽职尽责到最后一秒,损毁严重的表盘努力地为美国提供最后一点位置信息,告诉他他现在大约在巴勒斯坦附近的某个沙漠。

    周围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痕迹,也没有可饮用的水源。要找到领事馆,可选的路有二,一是向西到耶路撒冷,二是北上过外约旦至大马士革,都要穿过沙漠。去耶路撒冷的路更近,但更危险,美国干脆借着战机投下的狭小阴影昏睡了一天,等到手腕的伤愈合,体力也基本恢复,才起身烧掉已成废铁的座驾,然后带着对英国的怨念被迫展开旅行。

    走出几里,他意识到选错了动身时间。相比于在危机四伏的黑夜里摸索,白日行进实际上是更大的折磨。太阳用烈火重锤打造了这片铁砧,枯叶在正午的炎风中飞舞,天空没有一片轻云的遮盖,没有一丝远雨的凉意,荒地上立着零星石块,似旅人的墓碑。

    不能返回,他只好将飞行外套脱下来包着头,蒙了一层厚灰的防风眼镜挂在脖子上,飞行头盔、救生衣和伞包随飞机一起化成了灰,只留下剩半壶水的水壶、伞刀和手枪随着他缓慢移动的身体摇摇晃晃。途中遇见一两株尚存绿叶的植物,摘下来咀嚼许久,干得冒烟的嗓子还是未得一滴水的滋润,挣扎不出一点抱怨的声音。

    走了约莫一天,景色由砾漠转变为裸露的岩丘,峡谷的雏形若隐若现,并逐渐呈现出些许生机。矮小干瘪的草甸植物茂密起来,已有人类留下的记号潜藏于岩丘脚下,甚至还有几口干枯的水井。其中一个水井旁有一只破损的金属水壶和一把手锤的木柄,当地居民不需要这些工具,它们属于来此寻找石油的西方人,很可能是美国人。但美国知道自己的同胞们早在数月前就纷纷撤离这片土地,如今穿过原始的游牧部族地区,想要遇到语言相通的人可能性极小,而遇到满怀敌意的阿拉伯人可能性很大。

    半年前阿拉伯联盟已经为联合国大会拟定的分治方案扯过一轮皮,战争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最后解决方案,尽管西亚各国都坐在会议室里相互致意,发自肺腑地要保护他们的兄弟国家,但分歧正如石灰粉刷掩盖的裂痕,暗藏在团结的表面之下。这裂痕折磨着阿拉伯世界,也折磨着远在天边的英国和美国。自分治决议通过,他和英国已经剑拔弩张几个月。如今这番境地,算是对他夺取英国地盘的惩罚。

    入夜,美国寻到两座岩丘中间的一块平地作短暂休息,浅浅地打盹。白日里他每走一步,体内水分就化作汗液疯狂流出,而到了晚上,他不得不重新穿上外套以求保存体温。所带的干粮还剩一日的份额,但饮用水已经耗尽,最好的办法是连夜寻找水源,所幸数百年的征战让他习惯了长时间行军,神志始终保持清醒,否则可能一觉睡到太阳把人烤干。

    只过数十分钟,美国的耳朵便捕捉到除风沙呼啸之外的诡异声音,是动物行走在砂质地面的挲挲声,从遥远的山谷一端破碎地传来,向他所在的避风处逼近。距离还不足以看清靠近的是何物,苍茫大漠中唯一的光源是黯淡的月亮,他只好放缓呼吸,眼睛盯着空中朦胧的月。

    脚步声时远时近,像一阵飘去又飘回的风,骚扰着暗处人的耳朵。月亮的光也时远时近,偷走了看客的目光和心智,等到他伸手试抓一缕银辉时,月光又从指缝间溜走了。黑夜的荒漠里光是唯一的消遣。

    挲挲声停止时,美国才把心从月亮那里拿回来。他侧身探出半个脑袋,准备一探究竟。

    那是两个穿着灯笼裤和长衫的人,一高一矮,在风中像瘦瘦的树苗,还有两匹骆驼,庞大身躯上挂着几个包袱和小箱子,底下四条皮包骨的腿稳稳撑着,显得略不协调。他们没有说话,沉默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歇脚的地方。

    见到了人,对食物和水的渴望也被唤起来。美国也许是忘记了自己身穿军装,还长着一张欧罗巴人的脸,又或者黑夜给他壮了胆,未经思考便把整个身子探出来,用最为友好的语气地喊了一声“Salaam”,甚至借着月光行了额手礼。

    但美国的阿拉伯式问候起了反作用,那两人大声喊叫起来,猛地拽住骆驼往上爬,四条细骨头支撑的小山峰在原地惊慌地打起转,显然被吓着了。美国听到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声音,更加大胆,干脆脱掉外套冲到他们面前,一边屈膝并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敌意,一边用熟练的阿拉伯语告诉对方自己是迷路的旅人。

    “我从海的西边来,是一个考古学家,想要拜访你们的圣地,但我和我的向导还有勤杂工走散了,我请求你们,给我一点水,或者帮我指明去耶路撒冷的捷径,让我回到西边。”

    两个孩子平静下来,惊诧地盯着这个沙漠中突然冒出来的怪人。而美国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孔,两人看起来都只有十五六岁,甚至更小,面带菜色,明亮的眼睛里惊恐尚未消散,但回答的话语中已经充满镇定和勇气。

    “那你应该回去,转头向东,向西到海边,就是死亡,就是地狱。”

    他们说完,又牵起骆驼准备走。

    “你们从哪里来?怎么知道西边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逃出来的,从侵入者的手上,请回头向东吧,主保佑你。”

    “那北边的路呢?”

    “北边也在打仗,不要去,请回头吧。”

    孩子们牵着骆驼绕过美国走了,后者木头似地站在原地。他当然明白西边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巴勒斯坦发生了什么,短短几年,犹太人来得太快太多,与居住在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冲突不断,三十万阿拉伯人因恐惧外来者的暴行逃离家园,他只是恰巧遇上了其中两个。美国不清楚所谓“地狱”究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还是只是《半岛报》意图动员巴勒斯坦人却弄巧成拙的宣传,只知道两个孩子全顾着逃命,已经无心分辨一个行迹古怪的西方人究竟是敌是友。

    逃亡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地远去,此刻空旷的大漠上再次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人。他没有得到水,也没有得到向导,回到自己的扎营地时,发现连仅剩的军粮也让孩子们偷走了。没有可以恼怒的理由,相比于逃难的人,拥有不死之身让情况好太多。

    走出黑夜,太阳再度升起。美国改变了行进方向,不知名的冲动驱使他追随逃难人的脚步,向东边的安曼而去,但他没找到那两个孩子,兴许他们害怕被追上,选择了别的路。

    春季,沙漠白日的气温跃至四十五摄氏度,西部频繁的风暴阻碍了人们的一切活动。美国听闻过坎辛风的厉害,更在北非尝过它刀尖般割在身上的滋味,但半岛的沙暴来得更快也更隐秘,他没能及时躲开暴怒的沙砾,再次迷失在荒漠里,只得坐在岩丘的凹陷处等待风暴停息。看着沙砾逐渐将自己的双脚和小腿掩埋,埋头沉沉睡去,直到另一个灼人的正午夺取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水分。

    太阳落下又升起,这是在沙漠里兜圈子的第五天,回头去往安曼的路比去耶路撒冷更长,无论美国如何钢筋铁骨,不需一滴水,一口面包来维持生命,也快到被榨干的边缘。身体如同置于火上,目及的一切扭曲成波状,原本还能勉强分辨的地面与天空的界限消失了,变成迎面而来的一大盘黄灰色浆糊。意外的是,饥饿和干渴使他感受到平静,甚至萌生出朝圣般的满足感。

    他知道关于干渴的故事,沙漠里的民族认为只要有忍受干渴的信念,神恩就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也见过朝圣的人,匍匐在跳跃着炙热脉搏的大地上,把眼睛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虔诚地高唱“真主啊,我在这里!”

    美国席地而坐,任风沙侵蚀皮肤和衣物,他也许找到了英国近东狂热的其中一个理由。沙漠是一种宗教,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人们被这片残酷、荒芜的土地窒息、磨砺,变为敬奉神明的剽悍民族;而对于那些走进沙漠的外来人,只要待了足够久的时间,就会忘记沙漠的空旷浩淼,生出家园般的亲切和熨帖,他们会身不由己地扑向上帝,作为自己唯一的避难所和生存节奏。

    夜色再度降临,他依旧坐在原地,看西沉的太阳。那暗红色的圆饼一点点消失,蓦然间,一只小点出现在只剩小半的无暇落日中间。随着那只小点在视野里逐渐放大,美国惊奇地聆听着越来越近的驼铃声,金属撞击奏成清脆透彻天宇的乐音,冲向每一处砂岩,奔涌着跃入耳朵。

    那人从墨黑的地平线上,从远远的愁惨的枯树边,穿过昏暗迂回的荒漠小径,飘荡着来到美国身边。他骑在骆驼上,裹着一身班尼威哈士官的白袍,面部也用头巾蒙上,只露出眼睛。形体似一片蝉翼薄的真丝料子包了一颗瘦木,又似没有实体的幽灵。这幽灵有绿色的眼睛,并不清澈透亮,但目光尖锐如鹰隼,暗沉的绿色后隐藏着迷人的敌意。

    美国像看月亮一样看着这缕沙漠幽灵失了神,猜想着有可能是长时间的饥渴和高温造成的幻觉,也可能真的是天使降临,带来真主赐予的一汪清泉。他记得关于渗渗泉的故事,先知易卜拉欣的妻子,将儿子放在帐篷里,自己跑到沙漠里赛法和麦尔卧两丘之间寻找泉水。她来来回回,爬上爬下,每一次都没有收获。直到第七次,真主在她的小儿子脚边赐予了一眼泉水,他们的生命才得到拯救。

    但他没有在塞法和麦尔卧之间爬来爬去,也没有做任何虔诚祈祷,便下定结论这是个幻觉,然后呆坐着等幽灵消失。然而在他的模糊的视线里,幽灵扭开了一只水袋的盖子,用手接了一点水,向他洒来。水离了手,在空中划过一条晶莹的弧线,直奔他布满沙土的脸庞,先是些微的凉意,接着是惊人的舒畅和快乐,美国猛地捋一把脸,反复确认手上的水痕,清凉的液体和沙尘混合后变成手心上薄薄一片黄泥,再抬头,那鬼魂已到跟前。

    水是真的,人也是真的。

    白幽灵走到近处时,形体轮廓变得更清晰。他坐在骆驼上时看起来有六英尺高,一落地美国就发现他只是生得瘦削颀长,实际上个子只到自己的脖颈。由于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最摄人心魂的部分自然变成露出的那对绿眼睛——两颗藏匿在浅色睫毛下的珠子,随渐浓的夜色变得越发清晰,几乎和英国一模一样。

    但美国立刻得出否定结论,他对英国的眉目再熟悉不过。那位的年长国家,只看其眼睛部分时,像个温文儒雅的牛津学者,偶尔露出深沉老练,让人难以从他眼中读出其它情绪。而面前这一位,正用刀锋般的眼神试着剐割自己身上一寸一厘的可疑之处。

    这种沉默且不友好的对视持续了几分钟,美国见对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率先用阿拉伯语打起招呼。

    “Salaam,先生,我是......”

    “你是一个考古学家,在圣地大旅行中意外迷路,还和自己的向导与勤杂工走散了,我说得对吗?”

    美国哑口无言。

    “方圆五十里内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美国人。”

    “手举起来。”

    白袍下亮出一把英国制韦伯利左轮手枪,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美国的脑袋。他八成是个贝都因人,而且在阿拉伯军团服役。

    “你在做什么?我只是个......”

    “闭嘴,省省口舌。”那人突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我见过战机的残骸,但没找到飞行员的尸骨,那是你的飞机。”

    “那又如何?飞行员是可能在沙漠里迷路的,而且我没有燃油了。”

    “你在说谎,举起手来。”白袍子放开骆驼向美国走来,右手稳稳握枪,食指几度触摸扳机,眼睛死盯着美国缓缓举起的双手,左手伸出来抽走了他腰间的手枪和伞刀。“你们的军队几天前就已经全部离开,没有任何飞行员失踪或死亡的通报,包括私人公司的飞行员。”

    “我确实意外坠机了,政府没有放出消息是因为他们不能,这没法解释,我已经在沙漠里像乞丐一样走了五天,看看这张脸,不肯相信我?” 

    “意外是你们隐瞒真实意图的伎俩,美国人都是伪装成商人的间谍,就算是商人,也是招摇撞骗的钻井投机份子。” 

    “我是美国。”

    “美国,间谍和投机份子的老窝,没什么不同。跪下,手背到后面去。”

    美国乖乖听话照做,毕竟指着他的枪口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但嘴巴还是没停下。 

    “我是美利坚合众国国家意识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能伤害我,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贝都因人别了别头,煞有介事地看着他,尽管脸被遮住,美国还是看出他忍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 

    “你要是美利坚合众国,我就是大天使吉卜里勒。被我抓住,不管是欧洲老爷还是土耳其人,都是俘虏。”

    “你看起来是挺像天使的,至少让我五天来第一次见到清水。”

    “感谢我吧。你是个基督教徒,没有古兰经祷文可以祈祷,若不是我,多石荒原的妖魔鬼怪会吞食你的。”

    这很有意思,在机枪和高射炮的年代,一个腰上别着手枪的人还会用神鬼来威慑外来人。

    “那你一定也知道,你们的先知,伟大的穆罕默德教导你们要对异教徒和敌人客气,使他们学到尊敬你们的信仰和‘克白尔’天房!”

    贝都因人听了这话,头往上一抬,把张开的右手手指放在下巴,作出阿拉伯人的鄙视姿态。

    “这太粗鲁了,天使不会这么粗鲁。”

    他的天使没有再回应,而是绕到身后用一根麻绳熟练地捆绑起他的双手,接着起身开始拉他的俘虏,但美国故意跪着不动,就算饿了五天,他依旧在力量上远胜常人。这位阿拉伯军官也觉察到这一点,不服输地又试了几次。这场小小的拉锯战中,美国嬉皮笑脸地猜想对方一定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因为他在使劲用脚撑着沙地,身体也向前倾斜着。见此状,他似乎是忘记沙漠带来的折磨,浑身散发出愉快的气息。

    “我可没有和你对着干,是你自己拉不动的。”

    贝都因人愤怒地瞪大了他的绿眼睛,又因为穿着白袍,像极一只气急败坏的白尾地鸦。但这愤怒只持续了几秒,他唤来骆驼,将绳子绑到它的辔上,接着纵身跃上这座小肉山。

    “我也没有要和你对着干,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

    美国几乎要笑出来,他的快乐来得毫无缘由。不过笑归笑,要和骆驼干架,还是得吃顿饱饭才行。随着贝都因人三声清脆的“Hut-hut-hut”,骆驼昂首阔步,地上尘土飞扬,美国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句“该死的”,就脸朝下栽倒在地,摩擦几米之后开始了他的另一段沙漠之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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